梦幻的天空 Dreamysk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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Xinyuan Treasure(新元宝藏)

别拉我下水

作者: 冯灵伯

新中国建立之后,流弊全国的两大毒害几乎在一夜间就绝迹了,那就是吸毒和卖淫。

吸毒者难于戒毒是因为有毒品来源,而当时的中国大陆根本看不到任何毒品。我有一个舅舅,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将军,后因贻误战机被蒋介石通缉。他逃到成都避祸,染上了毒瘾,用了各种办法都戒不了,解放前夕已经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破落户。解放后,我母亲曾去成都看他,问他怎么戒的大烟,他说,得感谢你们共产党,你们不是讲唯物主义吗?唯物嘛,没了,你不戒成吗?我舅舅的话反映了当时从毒源上禁毒之彻底。但是有毒瘾的人,即使在毛泽东时代也会想办法“过瘾”。我在陕北的时候,因为当地老乡老问我有没有去痛片,所以我在1969年11月从北京回陕北的时候特意带了一瓶一千片装的去痛片,结果不到三个月,这一千片去痛片就被老乡讨要光了。我当时还真的认为头痛是当地的流行病呢,后来一件偶然的事让我明白了“头痛”是怎么回事

二道河闹狐狸的那天晚上(见拙著《恐怖的狐啼》),那个从清涧来的石匠在和我闲聊的时候一边说话一边掏出烟袋锅儿,他先把烟丝装进烟锅儿,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儿,取出一片去痛片,用两只拇指的指甲使劲儿一刻,把药片儿刻成两半,其中的半片被他仔细地收进荷包儿,另一半拿在手里。他叼着烟杆儿,凑近油灯把烟丝点着,这时他把手里的另一半去痛片按在点燃的烟丝上,猛吸一口,去痛片咝咝响着,冒了一股白烟就不见了,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特别的气味儿。老杜悄悄对我说,他们没有大烟,就抽去痛片,也顶点儿事儿。

今天的中国,毒品已经泛滥,不但吸毒的人越来越多,毒品的种类也花样翻新,什么冰毒,摇头丸,以前听都没听说过。和毒品一起重返中国的还有卖淫。现在的妓女,用电影《停战以后》里那个伪县长的话说,真是羊羔子拉屎——满地都是。北京开始有公开的妓女是在1979-1980年间,是和第一批酒吧同时出现的。后来就越来越多,越来越公开。人的观点也随之发生变化,做一个今昔对比你就会发现这变化之大,简直是天翻地覆。八十年代初,我去过在北京展览馆开的舞会,在跳舞的人群里还有穿军大衣戴红袖章的“执勤”,谁的舞姿摇摆,或是屁股扭得过大,就会受到“执勤”的大声呵斥。这种事儿要搁在今天的“迪厅”里恐怕是天方夜谭。想当年,哪个年轻女人敢到大宾馆大饭店去单独会见外国男人,警察就会把她抓去,用各种“办法”逼她承认和那个洋人睡过觉(“你就在那儿呆了半小时?半小时足够了!能干好几回呢!”“你说不说,不说?让你戴上这玩意儿(手铐)在你们单位里走一圈儿”),承认了还不成,还得编造各种详细的下流情节并记录在案(“你让他摸哪儿了?没摸?到底摸没摸?”“摸了那儿又摸哪儿?说细节!”“现在害臊了,那会儿干吗了?说!”),这个女人还得在这个记录上签字,末了,这份莫须有的,和现在网上不堪入目的“性文学”没什么区别的“审讯记录”或称“传唤记录”会送到那女人的工作单位,存入档案,让她一辈子背上“和洋人搞破鞋”的黑锅,一辈子受社会耻笑。今天的男女再也不用为这个提心吊胆,也不用为没有“幽会”的场所而苦恼,从星级宾馆到路边的小旅馆都提供“钟点房”,还提供打着各种幌子的性服务。警察也没有去抓“洋人的破鞋”的兴致,有那工夫他们自己还去“打小姐”呢。如果有人打110说某男某女在某地“乱搞”,警察一定认为这人有精神病。这样的例子多得很,不胜枚举。这就是变化。

我在北京时家住真武庙。那儿有一条小街,叫“二条”。九十年代,二条的马路两侧搭了很多商用简易房,成了北京著名的“餐饮一条街”。实际上,小餐馆都集中在二条东段,二条的西段主要是理发馆。那时,这样的小理发馆大都是变相妓院。不但理发馆里,二条街上也常有妓女溜达。北京的妓女还是懂礼貌的,她们一旦看上谁或是选中谁,会走过来搭讪:“先生,去卡拉OK,或是去桑拿玩儿玩儿好吗?”你要不愿意就摇摇头或者干脆不理,她们也知趣,不再纠缠。上海的妓女比北京的就“老绝棍”(上海话,厉害多了)了。十年前夏天,我出差去上海,就去买一架拍广告用的专业相机。早晨到,两个小时就办妥了。卖货单位已经给我买好了当晚的火车票,我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在上海闲逛。我曾在上海住过,虽然二十年变化很大,很多地方我还认识。我从衡山公园开始走,沿着静安寺路,淮海路,北京路。一直走到南京路。南京路已经改成步行街,路中间有花台可供游人休息。我走了一下午,很累了,就坐在花台上。不到一分钟,过来一个女人,她不是挨着你而是“蹭着”你坐下,嗲声嗲气:“先生,一个人吗?外地来的吧,寂寞吧,我陪你聊聊天好吗?一起玩玩好吧。”尽管很累,碰到这种情况也只好有礼貌地冲她笑笑,站起来走路。我很快就发现处境不妙,因为只要我一坐下,肯定就有一个女人过来重施故伎,就像讨厌的苍蝇一样。最后到了外滩,我已经疲惫不堪,正在为难之际,忽然发现广场边上有一座公共厕所,于是灵机一动,计上心来。我往前走了约五十米,找了个石凳坐下,“苍蝇”马上来了,还是那一套,寂寞呀,聊天呀,玩玩呀,大半个身子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身上。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共厕所,对她说:“我和夫人来的,她上厕所去了。”这招真灵,“苍蝇”立刻起身走了,头也没回。而且,这些女人之间似乎有常人看不见的联络暗号,因为在我坐在那儿的半小时里再也没有“苍蝇”过来纠缠我了。

我来威海两年,没在路面上见过妓女,起先还以为威海的风气好——顺便说一句,威海的民风比北京好百倍——有一天在海边看见几个外地中年游客携一年轻女子边说笑边照像。夫人说那女的是那几个中年男人找的小姐,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,她说这种事儿也就你看不出来。后来,我认识了一位在威海数一数二的造船老把式,老师傅是地道的劳动人民,淳朴,善良,正直。一天闲聊,说到卖淫的事儿,老师傅说十多年前威海尽是商用简易房,那是集中卖淫的地区。“某某疃(疃,就是村子)的老家伙没一个好东西,打了海货,卖了钱就去找小姐。有时候钱没拿够,小姑娘就跟着到疃里要钱,哎呀,真丢死人了!”后来整顿了。现在的卖淫场所大都集中在足浴馆和洗头房里。但是还有一些地方他没说。 威海地处太平洋西岸地震带,所以多温泉。威海人不分男女都有泡温泉的嗜好。我来威海不久就有朋友领着去泡温泉。刚开始去温泉馆以为就是泡澡,后来才知道还有不少服务项目。泡温泉也要得法,温泉的温度很高,都在四十度以上,下了温泉池,泡到浑身发热,头脑发胀,继而汗如雨注时,就要出来休息,等汗落了以后在下池去泡,如是者三。泡完以后,会浑身发软乏力,这时可以去休息室休息,喝水吃东西。但是“这鸭头怎比那丫头,头上哪来桂花油?”虽然都叫休息室,休息室和休息室却是不一样的。

有一次我泡完澡躺在更衣室里的长凳上休息,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服务员:“大叔,楼上有休息室,去那儿休息吧。”我问他休息室要不要钱,他说是免费的。他领我到一个专门的更衣室,让我穿上一身休息服,这衣服是上下两件头,日本式的,没有扣子,穿脱都很方便。然后他指了指一道楼梯,对我说休息室在楼上。我上到二楼,看见一个类似前堂的地方,那儿站着好几个年轻的女服务员。其中的一个问我:先生休息吗?我说是。她说:您跟我上三楼吧。三楼的一侧是一条走廊。这走廊一边是临街大窗户,可以鸟瞰街景。另一边是一扇扇房门。女服务员开了一扇门把我让进去。这是一间典型的“小黑屋”,对面墙上只有一扇窗户,用两层厚窗帘糊了个严严实实,所以屋里很暗。屋内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把椅子。我觉得这屋子不像是免费的,就问服务员房间另收费吗。她说如果消费达到X百元,房间钱就免了。她说完就走了,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纳闷儿:什么叫消费多少钱就免了呀?这时有人敲门,我说了声请进,进来了一个半裸女郎。这姑娘约二十出头,中等个儿,在威海这地方就算是漂亮的了,穿一件淡绿色半透明的吊带裙,裙长只及大腿的三分之一。她说:“先生,做个按摩吧。”我赶紧回答说我不做按摩。她说“那是您没看上我,没关系,给您换一个。”说完她就出去了。跟着又进来一个,比刚才那位漂亮,高个儿,身高超过一米七,同样打扮,与其说是丰满,不如说是肉感。还是同样的话:“先生,做个按摩吧。”我这时才明白这“小黑屋”是干什么的。我说我不做按摩,也不待在这儿。我说完就从这姑娘身边挤出房门,朝楼梯走去。那姑娘在后面喊我:“先生,看不上我没关系,还有人呢。”我没回头。下到二楼,那个领我上楼的姑娘有些吃惊地问我怎么了,我说我不能呆在那种地方,说完就下楼去了。那姑娘在我身后说:“二楼有大休息室,还供应茶水。”我心想就是供应琼浆玉液我哪儿也不去了。

回家后,夫人问我泡澡怎么样,我说差一点儿淹死。夫人揶揄地问:“淹死在温泉池里?”我把“小黑屋”的事跟她说了一遍,她更加揶揄地说:“那你应该去呀,你这辈子也尝尝打小姐是啥滋味儿。”我想起四十五年前我上高中时看过一本霍华德-法斯特写的小说,书名好像叫《前夜》,书里说一个矿山主的女儿,二十五岁,又有钱又漂亮,可偏偏看上了她家的私人医生。那医生已经五十多岁了,一身的学究气,思想保守。医生被小姐缠得无计可施,十分苦恼。一天吃早饭时,问他夫人他应该怎么办。他夫人站起身走出餐厅时对他说:“依我看,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去和她睡上一觉。”

唉,女人哪,你永远也捉摸不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