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幻的天空 Dreamysk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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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到了陕北
(8/17/2019)

崔霖在志丹陵 (7/20/1969)
冯蓬对我说:上山下乡一定是党中央的要从中选拔优秀干部的一个策略。我听了心想,他这样想也太理想化了吧! 我也曾想过,是否随冯蓬一同去陕北插队,但是我其实哪里也不想去,就想继续学习,虽然已经不可能,…。班主任刘德伟对我说:你最好不要跟冯蓬一起去陕北,你的家庭情况和他不一样,你父亲的问题在以前的政治运动中已经有明确的结论,而他父亲还在审查之中,…。凭感觉,我觉得他不会在那里待多久的,而我若去了,却说不定会陷在那儿。…
北京,1969年2月6日,一进方巾巷,人如潮水,车如海,进了北京站,一到月台,满满的尽是学生。北京六中在开往陕西的绿皮火车的第七车厢。送人的绝大多数是学生,有朴素的,有抽着烟摆着普儿的,有衣装整齐表情严肃的,有嘻嘻哈哈东招西呼的,都一群群,一堆堆讲着话。也有送人的少数家长,他们表情很沉重。…。我加入了冯蓬,董东生,董春生,曹武汉,何少华等一伙人中谈着话。我看见后面一片军服的绿色,贺家的人,曾家的人和一些送行的人,均是军装,军大衣。女的围着蓬松的大围巾。其中贺佑明身着一件军装色的带拉锁帽的大衣,围巾中露出面色红润的脸,正和一个同样装束,带着口罩的人讲话。旁边还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子,还有曾豫,曾鲁,等许多人。时而可见一个极像贺龙的矮个子,一定是贺佑明的哥哥了。这些背运的将门子弟们!陈英,谢兵,管凯明等人围成另外一群,我走过去,谢兵走时紧紧拉着我的手,快开车时,哭得很厉害,…
1969年3月3日,早上到北京站送冯蓬。冯蓬的父母,冯诗云,周之奇也去了。还有陈新元,何少华,李晓光,张序国,宇均良。大家照了相。陈新元说:“又走了一个。”
冯蓬从陕北来信:草草聊了一下路上的经过,及志丹情况,然后说在延安住上等旅馆用一元两毛五,而第二天睡澡堂,只用了一毛五分。于是开玩笑地感慨道,“人的命运既如此,徒上徒下只在旦夕之间。”。我看后仰天大笑。 谈到志丹的自然环境时,说:“此处多山,据说春夏之间,山青水绿,鸟语花香,如果降低标准来看,也可说是仙境了。”。我又仰天大笑。笑这个山穷水贫的陕北居然也可以被幻想出一个仙境。 信上还说,“此处多克山病。”
过了几天,冯蓬又来了一封信。说陕北的情况很差。当时正参加分配会,我把信拆开后,念给同学们。班主任刘德伟听到后,一把把信抓住,拿走了。军宣队的大兵拿走了信,并对我说:在这个会上怎么能看这样的信?信上的许多情况恐怕有所夸大!我虽然心里想:你不就是一个大头兵,你去过陕北吗?但是嘴上却说:我真没有注意这封信会有什么影响,下不为例。才算了事儿。这时候我才意识到,整天坐在我们教室的课桌上,翘着二郎腿,抽着烟的大兵原来是在这儿监督我们的。
6月13日,刘克进将要回陕北,携带的东西很多,他邀请我同去,我也正想去陕北看看,于是欣然答应。次日上午乘北京到西安的79次列车去西安。送行的人有刘克进的姐姐,曹武汉等人。一路顺风到达西安,火车误点,没有赶上去铜川的车。我们没有车票,在几个拾煤核的小孩的帮助下,出了西安站。次日趁火车到铜川。从此处北上就再也没有火车线路了。在铜川火车站蹲了一夜,第二天开始在公路旁摆手叫车。多数的路过车不愿意拉人,似乎等了很久才遇到好心的司机把我们带到黄陵,刘克进从这里转去洛川,于是我们分了手。在这里偶然遇到在此地插队的董东生。董东生对我说:他一个人在这里,已经八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了,自己觉得说话都不利落了。拿了一张报纸念一念,恢复一下嘴的功能。我说文革中得势的那些人都把子女送到军队当兵了。他说哪里是当兵,都当官了!我说:谢富治的儿子谢国庆,是我小学同学,他到北京军区当参谋了。…
离开了黄陵,我只身前往延安。在延安住了一夜,次日乘公共汽车到志丹。在公共汽车上,我注意到,当地人脖子多数是黑的,听说陕北人一生只洗三次澡:出生,结婚和去世。
志丹县在延安以西93里地,地处黄土高原,土地贫瘠。我见到了冯蓬,陈英等同学。先在陈英所在的青年点落脚。这里有刘天书,朱宗英,管凯明,陈英,任允增,刘的女友,刘的妹妹,还有一个叫穆言。 所以只有两个女的,是刘天书带来的,北京其他学校的学生。他们分别住在几个窑洞里。管凯明,朱宗英和陈英所住的是一个小窑洞,里面有三张床。我就和陈英挤在一张床上。但是令我不习惯的是,刘的妹妹来到这个窑洞,掀开朱宗英的被子就钻进去,和他一起躺着。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,完全没有礼义廉耻。朱宗英能唱歌,嗓音不错,男高音,在学校有集会时常出头露面,报个目什么的,还是个帅气十足的男生。 这里的厕所很简陋。土墙围起来的一块地方,刨几个坑,就行了。所以味很重,他们上厕所要吸烟,来抵挡臭味。 我在场的时候,在一个大窑洞里,所有的人聚在一起,开始了一种仪式。大家好像要释放出所有的痛苦一样,各个泪如雨下,嚎啕大哭,那哭声惊天地,泣鬼神,振人心弦。我没有眼泪,只好偷偷溜到外边,望望天空,以舒缓压力。… 陈英告诉我,他们偷看到刘天书和他的女朋友滚床单的场景:被子鼓出了两个人罗在一起的高度。当听到别人的声响以后,被子又突然变成两个人平躺的宽度,… 陈英和管凯明是两个提琴手,他们能够拉出优美的乐曲。附近山坡上是他们练琴的地方。 而引起我兴趣的是,穆言。他应该是比我们低年级的学生,不知道是如何裹夹到这一群人里来的。他带着一架手风琴,每天在附近山坡上拉他的手风琴。他琴拉得很好,尤其是“土耳其进行曲”。他身材瘦高,眼睛大而有神。可以感觉到他很温和。但是有一天,我看到他头上,鼻子上都有血。他被他们打了一顿,说他偷了东西。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儿,我一点也不在意,仍然在傍晚和他在一起,听他弹“土耳其进行曲”。那轻快流畅的琴声在空中荡漾,和这里的气氛那么不和谐,…
冯蓬带我到他干活的地方,认识了当地农民老董。老董有一副很憨厚的样子,戴着一副眼镜。后来知道这幅眼镜是冯蓬送给他的。他家是在一个简陋的窑洞里。他的婆姨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妇人,身条儿非常纤细。人家说陕北的婆姨,干的都给男人吃了,男人要下地干活,自己喝稀粥,所以瘦瘦的,很苗条。 在老董家我第一次看到糠做的馒头,颜色是很深的棕色,吃到嘴里很粗糙,很难咽。不过他招待我们是蒸的白面馒头。在陕北很难见到白面馒头,连延安的饭馆里也只有黄米面发糕。

陈英(左)崔霖(右)在志丹劳动间歇,后面是连绵不断的黄土高原 (1969)
陈英也过来了。于是我们一起参加了老董家的劳动,播麦子。地是一块坡地。那坡差不多有60度。在坡上用牛拉着犁,绕着山坡水平地从下到上,来回犁出一条一条的垅,又在垅上间距大约一步的距离,用锄头刨出一个个小坑,然后在坑里撒种。为什么间距那么大?因为土地贫瘠,所以要种得很稀,并且种子里要拌上肥料。撒种的时候,胸前挂上一个木槽,其大小象个小型的猪槽,里面放上肥料和种子的混合物,然后顺着垅向前,每走一步,抓一把放到一个小坑里。然后后面的人用脚把坑埋好。处理完一条垅,就又从下一条垅返回来,这样把一垅一垅的土地都种一个遍。这样的原始的农作,真是很累人。休息的时候,我,冯蓬,和陈英就地一坐,从山坡上望着眼前连绵不断的黄土高原发呆。
老董所在的生产队叫沙道子。在两边的山坡中间夹着一个小山谷。一条小河在山谷里流淌。虽然水量很少,但是一清见底,旁边也没有植物。7月正值夏日炎炎。我们就迫不及待下到河里,说实在,浅的地方刚没脚脖子,但是深地段也可以到腰深。水温很好,温温的,太阳高照。在这里游游泳很开心。 ***
冯蓬在另一个青年点搭伙吃饭。我也就随他去那里吃饭。这里是那伙军队子弟,有曾鲁,曾豫,六弟,王安清,和贺佑明。这里只有曾豫和王安清是北京六中的同学。好像曾鲁在他们中年龄最大,是个拿主意的人。 我第一次去,我们来得晚,别人已经吃完。我见到了贺佑明。她很热情地和我们说话。我和她在北京东交民巷小学曾经是同班同学。她还说,崔卫生(我曾用名)那时在班上特别淘气,还拿出她的相册来,给我们看了她收藏的小学时代的照片。还指着照片说这就是当时的崔卫生。 我和冯蓬,陈英一起到志丹县城。所谓县城其实范围很小,没有什么商店,距离沙道子并不远。我们去了县城边上的刘志丹陵。陵园范围不大,建筑材料是红砖,有围墙,周围树木簇拥着。

冯蓬在志丹县 (7/20/1969)
由于活动的时间不同,我们去曾鲁的青年点吃饭总是很晚的。有一天,我们到了那里发现已经没有饭了。于是我问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们留饭?他们没有回答。后来听冯蓬说,曾鲁说他们不伺候我们了。我想可能是我的问话使他们恼怒了。由于从来就没有直接打过交道,真的不知道说话的分量会给对方什么感觉。我很遗憾,把冯蓬的搭伙的事儿搞砸了。
冯蓬和陈英商量要离开这里,另找一个地方。这儿的生产队按地形位置,分成川上队,山上队,和山顶队。沙道子就是一个川上队,因为地处山谷的河川之上。而这次他们打算搬到一个山顶队去。山顶队就是村子位于山顶之上。
陈英到县里交涉迁队的许可。我陪他一起去,在半路遇到了刚从下面回来的管事儿,我看到陈英和他讲了半天,还哭天抹泪地,拿出手绢擦眼泪。后来谈话终于结束,陈英拍了一下我的肩膀,说:好了。然后又跟我悄悄地说:这不过是逢场作戏。…。我知道陈英极聪明。

陈英在志丹县 (1969)
要去的这个地方离沙道子比较远,我们搬着东西走了十几里地的山路才到达。 说是到了村里,根本不见房屋,只有几间窑洞。我感到回到山顶洞人的时代一样。一些小孩跑出来看我们,多数没穿衣服。连看上去都有十几岁的女孩,也没有衣服穿。这里是那么贫穷!有人说,有的农民家,全家盖一床被子。我看到这里这幅凄凉的景象,才真正相信了。 我们在一个小窑洞里安置好,现在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都没有了,只剩下我们三个人,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。陈英拿出来他的提琴,走到窑洞外边,拉了一段流行的革命歌曲。几个看热闹的小孩木然地望着我们,没有什么反应。她们没有见过世面,这里让人感到与世隔绝。 我问一位老乡的婆姨,这里离县城有多远。她回答说:我没有去过县城,我男人知道。看来她们很愚昧,连几十里地外的县城都没有去过。 山顶队吃水用水是个大问题,当地农民每天要用驴从十几里地的山下拉水上山。拉一次水要几个小时的时间。到了这里,陕北人一生洗三回澡的说法,才切身体会到了。吃水都那么困难,如何洗澡? 冯蓬开始整理他的东西。我看到他带来不少书,还有我们一起翻拍的照片,其中好像还有从外国画报上翻拍的,美国洛杉矶高速公路交叉点的照片,…
我记忆中曾经随冯蓬到志丹县城里去拾粪。说是一个县城其实很小的一个地方。有几条不像街道的街道,很稀松。我们就在大马路上,用铲子和长把的簸箕收集马车过后牲口留下的粪便。走东走西,收集了不少。到了中午我们也不管是什么地方,倒地就睡。太阳照到身上暖洋洋的。

冯蓬和崔霖在志丹陵 (1969)

陈英,崔霖,和冯蓬在志丹陵 (1969)
听说六中慰问团来了。知青点里的人们一阵兴奋。听说其中还有伍思聪老师。她是我们的英语老师,对待学生很严厉。虽然她的个子不高,但是总是身板挺得笔直,表情总是很严肃。上课的时候如果有人睡觉,粉笔头马上飞过来,打到睡觉学生的身上。她常说:你们不好好学习,难道将来去掏大粪去吗?所以学生都很怕她,她的课堂一般是鸦雀无声。这次听说她也来了,大家一阵哄闹。好像现在终于不服天朝管了。青年点学生任允曾,外号狗熊,学习不怎么样,摔跤是大拿,他终于憋不住了,现在终于可以不怕她了,对着天大声喊:“武思聪,我日你,”,“武思聪,我日你,”。那声音拉得很长,很响亮,回声在山谷里传的很远。…
好像是那么一阵风,从那帮军队子弟的青年点传了过来一点风声,听说贺龙死了,大难临头的贺佑明一群,要倾巢回北京了,回北京奔丧,…
我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了,冯蓬和陈英要送我到延安。我一个学生孑然一身,行走方便,我们起身离开志丹县,在延安白天转了转,即使在这里饭店里也只能吃到黄米面发糕。看到延河发了水,河面上漂浮着很多家具和居家用品,就在这大庭广众面前,有一帮人脱得精光,准备下河捞东西。好像当地人的羞耻感和我们大不相同。 晚上在延安二中的教室里住,顺便洗劫了学校的物理实验室,我拿了分光镜中间的一块三棱镜。心想反正也不让上学了,这些东西他们留着还有什么用,我拿回家去玩玩吧。

陈英在延安 (1969)
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了,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悲凉,眼泪流了下来。我和冯蓬,陈英高中四年的朋友交情很深,很是难舍难分。虽然心里也清楚,分道扬镳,各奔前程的时刻到来了。…